夜凉如水，浸透了城东别院的青砖黛瓦。林缚坐在廊下的石阶上，手里摩挲着那把从孟门关带出来的刀。刀身的锈迹被他用细沙磨去了些，露出下面暗沉的钢色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
屋里传来阿禾均匀的呼吸声，她累坏了，也吓坏了，沾到枕头就沉沉睡去，眉头却依旧微微皱着，像是还在做噩梦。林缚能想象她这半年来受的苦，心里像被钝刀子割着，一阵阵发疼。
“吱呀——”
院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，很轻，却逃不过林缚的耳朵。他握紧刀，悄无声息地站起身，贴着廊柱的阴影，往门口望去。
月光下，两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扒着门缝往里看，身形佝偻，手里还提着短刀，一看就不是善茬。
是张大户的人。林缚心里冷笑，果然来得这么快。
他没有立刻惊动他们，只是静静地看着。那两个黑影看了一会儿，似乎确定院里没人，便拿出一根细铁丝，开始撬门锁。手法笨拙，显然不是专业的打手，更像是临时被叫来的地痞无赖。
“咔哒”一声轻响，门锁被撬开了。两个黑影对视一眼，脸上露出窃喜的神色，推开门，猫着腰溜了进来。
“动作快点，找到那小子，给张爷出口气！”其中一个压低声音说，手里的刀在月光下闪了闪。
“知道了，别废话，完事了张爷答应给咱们每人一贯钱呢！”另一个搓着手，眼神里满是贪婪。
两人踮着脚，朝着亮着灯的正屋摸去。就在他们离门口还有几步远时，林缚突然从阴影里走了出来，声音冷得像冰：“找我？”
两个黑影吓了一跳，猛地转过身，看到林缚手里的刀，吓得腿一软。“你……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？”
“在等你们。”林缚一步步往前走，刀身在月光下拖过地面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，“张大户让你们来做什么？杀我，还是抓我妹妹？”
“不……不是……”其中一个结结巴巴地说，“我们就是……就是来看看……”
“看？”林缚笑了，笑容里带着杀意，“用带着刀来看？”
他突然加快脚步，一刀劈向左边的黑影。那黑影吓得举起刀格挡，却被林缚的力气震得虎口发麻，刀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。林缚顺势一脚踹在他胸口，黑影像个破麻袋一样飞出去，撞在院墙上，哼都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。
另一个黑影见状，魂都吓飞了，转身就想跑。林缚没追，只是捡起地上的短刀，反手扔了过去。短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，精准地插在那黑影的腿弯处。
“啊——”黑影惨叫一声，摔倒在地，抱着腿在地上翻滚，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。
林缚走过去，一脚踩在他的背上，声音冰冷：“回去告诉张大户，我林缚就在这儿等着他。他要是敢再来，下次掉的就不是腿，是脑袋。”
黑影疼得说不出话，只是拼命点头。
林缚收回脚，看了看晕过去的那个，又看了看在地上哀嚎的这个，皱了皱眉。他不想惹麻烦，却也不能让他们就这么回去报信。
他找了根绳子，把两人捆了起来，扔进院角的柴房，又用抹布堵住了他们的嘴。做完这一切，他才回到廊下，重新坐下，却没了睡意。
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，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，像跳跃的鬼火。他想起沈落雁白天的话，张大户在青阳城势力不小，背后还有他儿子在官府当差。这次只是派了两个地痞，下次说不定就是带官兵来抓人。
“哥？”屋里传来阿禾怯怯的声音，“是不是有坏人来了？”
“没事了，阿禾，你睡吧。”林缚对着屋里喊了一声，声音放柔了些，“哥在呢。”
屋里安静了片刻，又传来阿禾的声音：“哥，我们还是走吧，别待在这里了，我怕……”
林缚沉默了。他也想走，可天下之大，哪里又是安全的？离开青阳城，他们兄妹俩又要开始颠沛流离，像无根的野草，不知道会被风吹到哪里。
“再等等。”他说，“等过了这阵子，哥就带你去个安稳的地方。”
他知道这承诺很渺茫，却还是想给阿禾一点希望。
第二天一早，林缚把柴房里的两个地痞拖到城外的乱葬岗，扔了下去。那里野狗多，用不了多久就会处理得干干净净。
回到别院时，阿禾已经做好了早饭，是简单的小米粥和咸菜。看到林缚回来，她赶紧把粥端到桌上：“哥，快趁热喝吧，我学了好久才学会煮这个。”
林缚接过碗，喝了一口，粥熬得有些稀，却带着淡淡的米香。他看着阿禾冻得发红的手指，心里一暖：“以后做饭这种事，哥来就行，你别冻着了。”
“我不冷。”阿禾笑了笑，露出两颗小虎牙，“能给哥做饭，我高兴。”
吃过早饭，林缚正想出去打探张大户的动静，却看到沈落雁的护卫匆匆跑了进来，脸色有些凝重：“林壮士，沈小姐让您过去一趟，说是有急事。”
“急事？”林缚皱了皱眉，“什么事？”
“小人不知道，沈小姐只说让您马上过去。”
林缚心里有些不安，却还是点了点头：“我知道了，这就去。”他嘱咐阿禾锁好院门，不要给任何人开门，然后跟着护卫离开了别院。
沈府坐落在青阳城南的富人区，朱门高墙，门口蹲着两尊石狮子，比张大户家气派多了。走进府里，穿过几重庭院，才来到一间雅致的书房。
沈落雁正坐在窗前，手里拿着那本药书，眉头紧锁。看到林缚进来，她放下书，脸色有些苍白：“你来了。”
“沈小姐找我，有什么事？”
沈落雁叹了口气，指了指桌上的一张纸：“你自己看吧。”
林缚拿起纸，上面是一张海捕文书，画着他的画像，虽然不太像，却能看出是他。罪名是“勾结匪类，打伤良民，抢夺人婢”，悬赏五十两银子捉拿。落款是青阳县衙，盖着鲜红的官印。
“张大户果然动了手脚。”林缚捏紧了纸，指节发白，“他儿子在官府当差，就敢这么颠倒黑白？”
“不止是张大户。”沈落雁的声音有些沉重，“我让人查了，张大户的儿子只是个小小的捕头，没这么大的胆子。这背后，怕是有人想借机除掉你。”
“除掉我？”林缚愣了愣，“我刚来青阳城，没得罪过什么人。”
“你是没得罪过，可有人不想让你活着。”沈落雁看着他，眼神复杂，“你那本药书，是谁送你的？”
“是青萍村的老秀才，姓陈，以前在县城教过书。”
“陈默？”沈落雁的眼睛猛地亮了，“是不是脸上有颗痣，说话慢条斯理的？”
林缚惊讶地看着她：“你认识他？”
沈落雁点了点头，眼眶有些发红：“他是我爹的好友，也是我的启蒙老师。三年前，他说要回乡养老，就再也没了消息。我以为……我以为他早就不在了。”
林缚心里一动：“老秀才去年冬天还在青萍村，后来……后来羯奴来了，村子被烧了，我就再也没见过他。”
沈落雁的眼泪掉了下来：“他果然……”她擦了擦眼泪，“陈先生是个好人，也是个有学问的人。当年他因为得罪了朝中的奸臣，才不得不辞官回乡。那本药书，是他亲手抄的，里面不仅有药方，还有些……别的东西。”
“别的东西？”
“是他搜集的奸臣罪证。”沈落雁压低声音，“当年他说，那些奸臣勾结羯奴，出卖边关情报，导致河朔失守。他想把罪证交给朝廷，却被奸臣发现，才不得不逃走。”
林缚愣住了，他从未想过，那个温和的老秀才，竟然藏着这么大的秘密。
“所以，想除掉你的人，不是张大户，而是那些奸臣的人。”沈落雁的声音有些发颤，“他们可能以为，陈先生把罪证交给了你，所以才想杀你灭口。”
林缚终于明白了。难怪张大户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陷害他，原来是背后有人撑腰。那些奸臣连老秀才都不放过，自然不会放过他这个可能藏有罪证的人。
“那现在怎么办？”林缚看着沈落雁，“官府已经下了海捕文书，我恐怕不能再待在青阳城了。”
“你不能走。”沈落雁摇了摇头，“现在城门盘查得肯定很严，你一出去就会被抓。而且，那些人既然想杀你，你就算离开青阳城，他们也会追杀你。”
“那我该怎么办？”
沈落雁沉默了片刻，像是下定了决心：“你先在我这里躲几天。我爹在朝中还有些人脉，我让他想想办法，看看能不能把这海捕文书撤了。”她顿了顿，“还有，陈先生的罪证，你知道在哪里吗？”
林缚摇了摇头：“老秀才没给过我什么罪证，只给了我这本药书。”
沈落雁拿起药书，仔细翻看着，突然指着其中一页：“你看这里。”
林缚凑过去，只见那页纸上写着几个药方，字迹和别的地方没什么不同。“这有什么特别的？”
“你把纸对着光看看。”
林缚拿起纸，对着窗外的阳光。只见在药方的字里行间，隐约有几个小字浮现出来，是“青萍深处，有吾所藏”。
“青萍深处？”林缚愣了愣，“青萍村？”
“应该是。”沈落雁点了点头，“陈先生肯定把罪证藏在青萍村了。那些人找不到罪证，肯定不会善罢甘休。”
林缚的心沉了下去。他原本以为找到阿禾，就能过上安稳日子，没想到却卷入了这么大的漩涡。老秀才的罪证，奸臣的追杀，这一切都像一张网，把他牢牢困住。
“我必须回青萍村一趟。”林缚突然说。
“不行！”沈落雁立刻反对，“现在回去，就是自投罗网！那些人肯定在青萍村附近设了埋伏！”
“我必须去。”林缚的语气很坚定，“老秀才是因为我才……我不能让他的心血白费。而且，只有找到罪证，交给能相信的人，那些人才不会再追杀我们兄妹俩。”
沈落雁看着他，眼神里充满了担忧，却也知道他说得对。她沉默了片刻，点了点头：“好，我帮你。我让人准备马车，假装送货物出城，带你混出去。”她顿了顿，“还有，这是我爹的令牌，你拿着，说不定能用上。”
她从怀里摸出一块黑色的令牌，上面刻着一个“沈”字，质地坚硬，看起来很贵重。
林缚接过令牌，心里有些复杂。他和沈落雁萍水相逢，她却一次次帮他，甚至不惜牵连自己的家族。这份情，他不知道该怎么还。
“多谢。”
“不用谢。”沈落雁笑了笑，笑容里带着点释然，“帮你，也是帮陈先生，帮我自己。那些奸臣一日不除，这天下就一日不得安宁。”
离开沈府时，天已经黑了。林缚没有回别院，而是跟着沈落雁的护卫，躲进了一辆装满绸缎的马车。马车缓缓驶出沈府，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。
路过张大户家所在的巷子时，林缚从车帘的缝隙里看到，那里灯火通明，张大户正和几个官差模样的人在门口说话，指手画脚的，不知道在说什么。
林缚握紧了手里的刀，又摸了摸怀里的令牌。他知道，从离开青阳城的那一刻起，他面对的就不再是张大户这样的地痞，而是更强大、更阴险的敌人。
马车驶出城门，朝着青萍村的方向驶去。车轮碾过土路，发出沉闷的声响，像敲在林缚的心上。
他不知道青萍村等待他的是什么，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老秀才留下的罪证。但他知道，他必须去。为了老秀才，为了阿禾，也为了那些在乱世里死去的人。
夜风吹进车厢，带着旷野的凉意。林缚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，握紧了刀。
前路漫漫，杀机四伏。但他别无选择，只能一往无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