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阳城的大牢比林缚想象中更阴冷。潮湿的墙壁上渗着水珠,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血腥味,墙角堆着些散发恶臭的稻草,几只老鼠在草堆里窜来窜去,发出窸窣的声响。
林缚被扔进一间单人牢房,手脚上的铁链拖在地上,发出刺耳的“哗啦”声。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看着牢门外晃动的火把光影,脑子里一片混乱。
陈婆婆被单独关押在隔壁牢房,刚才还能听到她微弱的咳嗽声,现在却没了动静,不知道怎么样了。那个装着罪证的木盒子落在了张彪手里,那些奸臣的罪证恐怕永远也见不到天日了。还有阿禾,她还在沈落雁的别院里等着他,要是知道他被抓了,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。
“咳咳……”
隔壁传来陈婆婆的咳嗽声,林缚心里稍稍松了口气,对着墙喊道:“婆婆,您还好吗?”
“老身……没事……”陈婆婆的声音很虚弱,带着喘息,“小林……你别担心……老身活了一辈子,什么苦没吃过……”
林缚没说话,只是握紧了拳头。他不怕自己受苦,怕的是连累别人。陈婆婆那么大年纪了,本该安享晚年,却因为他和老秀才,落得如此下场。
“吱呀——”
牢门被推开,一个狱卒提着灯笼走了进来,手里拿着个破碗,碗里是黑乎乎的东西,散发着馊味。“吃吧。”狱卒把碗往地上一扔,汤汁溅了林缚一身。
林缚看都没看那碗东西,只是盯着狱卒:“我隔壁的老婆婆怎么样了?给她送点水。”
“老婆子?”狱卒嗤笑一声,“还没死,不过也快了。张捕头说了,不用管她死活。”他凑近铁栏,压低声音,“小子,我劝你还是老实点,张捕头已经把你交给李大人了,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,你明天能不能活着,还不一定呢。”
李大人?林缚心里一动,应该就是沈落雁说的那些奸臣的人。看来他们动作很快,已经知道罪证被找到了。
狱卒走后,牢房里又恢复了寂静。林缚靠在墙上,闭上眼睛,开始回想从孟门关到青阳城的点点滴滴。那些死去的弟兄,赵老栓的嘱托,萧策的玉佩,沈落雁的帮助,还有老秀才温和的笑容……
这些人和事,像一颗颗火星,在他心里慢慢汇聚,燃起一团微弱却顽强的火苗。
他不能就这么死了。
不仅为了自己,为了阿禾,也为了那些在乱世里挣扎、在黑暗中坚守的人。
第二天一早,牢门被粗暴地推开。张彪带着几个衙役走了进来,手里拿着锁链:“姓林的,起来!李大人要见你!”
林缚慢慢站起身,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。他的眼神很平静,没有恐惧,只有一种近乎决绝的冷静。
张彪被他看得有些发毛,啐了一口:“看什么看?死到临头了还嘴硬!等会儿到了李大人面前,我看你还怎么装!”
林缚没理他,任由衙役把他拖出牢房。路过隔壁牢房时,他看到陈婆婆躺在稻草上,眼睛紧闭,脸色苍白得像纸,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。他心里一紧,却被衙役推搡着往前走,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。
李大人的府邸在县衙后面,是座精致的宅院,和阴暗的大牢相比,简直是两个世界。院子里种着名贵的花草,亭台楼阁错落有致,几个穿着华丽的丫鬟正在洒水扫地,看起来一派祥和。
可林缚却从这祥和中闻到了血腥味。
他被带到一间书房,里面坐着个穿着锦袍的中年男人,面容儒雅,手里拿着把折扇,正慢条斯理地看着书。他就是李大人——青阳县的知县李嵩。
“你就是林缚?”李嵩抬起头,眼神像毒蛇一样阴冷,上下打量着林缚,“张捕头说,你拿到了陈默的东西?”
“不知道。”林缚冷冷地说。
“不知道?”李嵩笑了,笑容里带着残忍,“看来张捕头没把你教乖。来人,给我打,打到他说为止!”
几个衙役立刻上前,举起手里的水火棍,就要往林缚身上招呼。
“等等!”林缚突然开口,“东西在我身上,你们要是打坏了我,就再也找不到了。”
李嵩挥了挥手,让衙役退下:“早这样不就好了?说,东西在哪?”
“你先放了陈婆婆,还有我妹妹。”林缚看着他,“不然,就算死,我也不会说。”
“你在跟我讨价还价?”李嵩的脸色沉了下来,“一个死囚,也配跟本官谈条件?”
“我不是死囚。”林缚的声音很坚定,“我是孟门关的守兵,是保家卫国的人。而你,勾结奸臣,出卖情报,才是该千刀万剐的罪人!”
“放肆!”李嵩猛地拍案而起,指着林缚怒吼,“给我打!狠狠地打!”
衙役们再次冲上来,水火棍像雨点一样落在林缚身上。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,骨头像要断了一样,嘴角很快就溢出血来。可他死死咬着牙,一声不吭,只是用充满怒火的眼睛盯着李嵩。
他想起了孟门关的雪,想起了那些倒在城楼上的弟兄,想起了老秀才临终前的眼神。这点疼,和他们比起来,算得了什么?
打了足足半个时辰,衙役们累得气喘吁吁,林缚已经浑身是血,趴在地上,只剩下微弱的呼吸。
李嵩走到他面前,用扇子挑起他的下巴:“说不说?”
林缚艰难地抬起头,吐了口带血的唾沫,溅在李嵩的锦袍上:“呸……狗官……”
李嵩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,一脚踹在林缚的胸口:“给我拖下去!关进死牢!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!”
林缚被拖回死牢时,已经奄奄一息。死牢比普通牢房更阴暗潮湿,角落里堆着几具没人收殓的尸体,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。
他躺在冰冷的地上,意识渐渐模糊。恍惚中,他好像看到了娘在青萍村的院子里种萝卜,看到了阿禾拿着野花朝他跑来,看到了老秀才在灯下教他认字……
“哥……哥……”
阿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带着哭腔。
林缚猛地睁开眼睛,却看到牢房里空无一人。原来是幻觉。
他笑了笑,笑得牵动了伤口,疼得倒吸一口凉气。
不能睡……不能睡……
他在心里对自己说。阿禾还在等他,陈婆婆还在等他,沈落雁还在等他……他不能就这么睡过去。
他挣扎着,用尽全力,一点点往墙角挪去。那里有块尖锐的石头,是从墙壁上掉下来的。他捡起石头,用尽力气,在铁链的锁扣上摩擦。
石头很钝,铁链很粗,磨了半天,锁扣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。他的手被磨破了,血顺着石头滴在地上,和地上的污渍混在一起。
可他没有放弃,依旧一下一下地磨着,眼神里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。
他想起了赵老栓在密道里守了十年,想起了王大娘在孟门关的灶房里煮了一辈子粥,想起了那些在乱世里挣扎求生的人。他们都在坚守,他凭什么放弃?
不知磨了多久,他的手臂已经麻木,意识也开始涣散。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,锁扣突然“咔哒”一声,断了!
林缚心里一喜,用同样的方法,磨断了脚上的铁链。他活动了一下手脚,虽然浑身剧痛,却终于恢复了自由。
他悄悄走到牢门前,透过门缝往外看。狱卒正靠在墙边打盹,手里的钥匙串挂在腰间,随着呼吸轻轻晃动。
林缚深吸一口气,猛地撞开牢门!
狱卒被惊醒,刚要喊叫,就被林缚捂住了嘴。林缚用磨尖的石头狠狠刺进他的脖子,狱卒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。
林缚捡起钥匙,打开隔壁的牢门。陈婆婆还躺在稻草上,气息微弱。他抱起陈婆婆,心里一紧——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发凉。
“婆婆!婆婆!”他轻声呼唤。
陈婆婆缓缓睁开眼睛,看到是他,虚弱地笑了笑:“小林……你……你逃出来了……好……好……”她从怀里摸出那个装着种子的布包,塞到林缚手里,“带着……带着它……走……”
说完,她的头一歪,永远地闭上了眼睛。
林缚抱着陈婆婆冰冷的身体,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。他想起了她在老槐树下种草药的样子,想起了她给老秀才缝补衣服的样子,想起了她刚才的笑容……
“婆婆……”他哽咽着,说不出话来。
外面传来了脚步声,显然是有人发现了不对劲。
林缚擦干眼泪,把陈婆婆轻轻放在稻草上,对着她磕了三个头。然后,他握紧手里的石头,眼神变得冰冷而坚定。
他不能让陈婆婆白死。
他要出去,要找到张彪和李嵩,要夺回那些罪证,要让那些奸臣付出代价!
他悄悄走出牢房,躲在阴影里,看着几个衙役拿着火把跑了过来。他等他们走近,突然冲了出去,手里的石头狠狠砸在为首的衙役头上!
衙役们没想到牢里的人会逃出来,顿时乱了阵脚。林缚像一头受伤的狼,在衙役中穿梭,手里的石头每一次落下,都伴随着一声惨叫。
他身上的伤口裂开了,血浸透了衣服,却感觉不到疼。心里的怒火和仇恨,支撑着他不断挥舞着手臂,不断向前冲。
他冲出了大牢,朝着李府的方向跑去。他知道,那些罪证很可能还在李嵩手里。
夜风吹在脸上,带着血腥味和泥土的气息。林缚的身影在青阳城的街道上奔跑,像一道黑色的闪电,划破了沉沉的夜幕。
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,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。但他知道,他必须跑下去,必须战斗下去。
因为他的手里,握着陈婆婆用性命换来的种子,握着老秀才用一生守护的希望,握着无数在黑暗中坚守的人,对光明的期盼。
这心火,绝不能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