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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宅子最新章节(高金林小说全文阅读)

小说:老宅子

主角:高金林

作者:岁亦

最新章节:第6章 大脚中秋节拜神 麻子匪巢认干娘

简介:柿子树下,是讲故事的地方,也是听故事的地方,财富神偷?爱情神偷?时光神偷?然而,一切都会逝去,唯有岁月的变迁才是真正的神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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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老宅子》第1章 八十五岁金鱼柿子树下说故事

话说,鼎鼎有名的高大麻子是山东省平阿县大吉庄村的人,他那个有痨病、提着牛皮刀兜子专门杀猪的爹,给他起名儿叫高光才,没有叫响。他七岁那年在立夏日染了天花,那是在一九四O年间最叫人胆颤的烈性传染病,当年比可羊、刁山坡、王高店,还有几个村庄,凡是染了天花的,都让阎王爷收了,可到了麻子这儿却没收下,只是给他的手上脸上留下一片夏夜繁星一般密密的麻子。那些黑芝麻粒一般的麻子,密布在瘦峭的脸颊和额头上,无论面孔是悲是喜,都狰狞可怖,在晚上冒着一簇黑烟的煤油灯影里来看时,那模样儿简直就是一煞。

高大麻子初得这个绰号时,觉得又响亮又能镇唬人,就和一群鼻涕邋遢的小伙计们,在大吉庄村子里到处扒墙上房,欺负鸡,欺负狗,欺负羊,欺负牛,欺负瞎子,欺负哑巴,把从庄南听来的流言闲话散播到庄北。

这年冬天,一进腊月高大麻子突然不再跟我们这一帮小伙计们玩了,一夜之间他忽然变成了他爹的小跟班,欢欢喜喜帮他爹提着牛皮刀兜子,到四里八乡应人来请去杀猪,也自然陪着爹吃香的喝辣的。他的爹一年四季都戴着一顶馊臭的瓜皮帽,六瓣到顶没有翠玉,只用布绳编了帽扣。俺听他说过,他看见他爹走路时倒背双手,脚穿乌璐,走在村西的西河沿上咳喘不息。沿河一行干枯的老柳树中,不时传来老鸹的呱呱叫声,声声叫的心里紧瘆得慌。他爹偶尔迎着北风跟他说话,就像拉着他家饭屋里那个黑黢黢的破风箱,又吼啦又漏气又特别费劲。

忍受着一路上的寒风撕扯和针扎一般的疼痛,走到高门楼里主家要杀的猪面前时,高大麻子突然发现他爹立刻换了一副模样,他见爹这样一种持刀立于猪前的架势,立时就获得了人们表情上的尊敬,紧接着就是等待重大事情发生前的肃穆静默,他吧嗒着两个小眼紧盯着爹,在那个短暂期待的时间里,他小小的心灵突然感到很服气。

高大麻子看他爹显示威严地立于猪前,从牛皮刀兜子里抖出刀子,再一次台步上前,方才真正到达那大劫难逃的畜生面前。他爹扯着破锣嗓子唱诺一遍:

佬佬佬佬你别怪,你是人间一道菜,你不卖俺不买,你不卖俺不宰。

扑!腔血飞溅。

看把你吓的,缩什么脖子,就跟把你捅了一样!

高大麻子他爹在捅的畜生发出一声扑时姿势优美,行动劲儿又快猛又利落,就像唱年戏的走台一般,颇具神韵。大锅白气一旁站着帮忙看热闹的都隐忍不住齐声叫好。高大麻子也扯着尖细嗓门跟着大声喊好,手上还不由自主比划着他爹捅猪的动作,他爹在给猪大卸八块时瞥见儿子如此这般,竟也比稍后被主家敬着喝酒吃肴还高兴。

这一年冬天的腊月二十四,这一天是高大麻子的生日,刚七岁的高大麻子沾了血腥,还学会了喝酒抽烟。这天是在青龙山北边的比可羊,这个村离着大吉庄六里,他爹和一群立于大锅白气一旁看闹热的村人,不住劲儿地给他打气。他就学他爹,台前一步,第一次,很自信地,捅了一头猪,之后他爹高兴地眼泪都掉了下来。

这年的春节过后,高大麻子也见爹收过两个仰慕爹大名的徒弟,爹也不徇私情,一样悉心传教,然那个台步来到猪前,抖刀扑的那一下,还是只有他高大麻子一人学的韵劲两全,后来慢慢又发展成目无全猪。这自然是后话。

到了腊月二十八这一天,高大麻子又有了空闲,见爹娘都在各自忙着自家过年的活计,就走出家门和俺们一帮小伙计玩在了一起。

一日内,先是偷偷翻进庄南大地主马罗西家的牛圈,果然看到牛长工不在,就得意洋洋把炮仗塞进正在吃草料的老黄牛腚眼里。可惜爹给他买的炮仗个头太小威力不足,点燃后只见牛腚后闷闷的砰了一下,黑黢黢的牛腚眼只是向里抽缩了一下后,又冒出来一团白烟,那牛却依然在吃着草料,好像只是放了一个屁。

嘻嘻嘻,嘻嘻嘻。

高大麻子很扫兴,就又带着俺们几个伙计,到庄东边沙沟里,都蹲在沟底小路旁,撅着腚拉屎,随后找了一坨盘的大的,不等热气消散,就又从棉袄荷包里拿出一个炮仗,悄悄掐了半捻插于上。那屎是一叫狗剩的伙计屙的,嗯,这个家伙太能吃没个饱,他家就是愣叫他兄弟几个给吃穷的,遂叫主人上前给其洋火。狗剩舌头舔着鼻鼻涌受宠若惊,哆哆嗦嗦凑前划火时又被高大麻子口中一声噹吓得仰后摔倒。毕竟那争胜心强的狗剩不负众望,再次划着洋火点燃了炮仗捻,只见那哧哧硝烟迅疾闪去,砰地屎花绽放,黄曲曲糊了狗剩一头满脸。高大麻子和小伙计们拍手狂笑不已,四散闪去。

第二日一大早就有哑巴领着瞎子,找到高大麻子家里,跟他娘告状。

高大麻子的娘,仰着一张长长的马脸,鼻子塌塌着,下巴颏上长着一个猴子,像沾着一个黑豆皮,稳稳站在院里,两手在脑后梳着籫,嘴里含着绑籫的绳,哼唧着问瞎子受了哪些欺负?瞎子皱着脑门子说:

你儿说他荷包里有糖,说跟俺比剪子包袱锤,赢了地吃糖,输了地挨一巴掌,俺寻思着也不能光输不?就比,谁知你儿欺负俺看不见,俺赢了也说俺输了。

瞎子说到这遂上前一步,又厉声道:

你摸摸,俺这脸,让你儿都搧成么了?

高大麻子他娘叹息了一声,又问哑巴:

你哩?

哑巴涨红着脸,冲她又嚷嚷又比划,半天都没让人明白。高大麻子他娘说:

兄弟甭说了,俺明白了,你就好比哑巴吃黄连,有苦说不出。你看俺这个鞋底子了不?

高大麻子他娘不缠脚,脚大像日本鬼子使的圆头铁锨,挑水走路踩的一条呼咙道里(深巷)狗叫连片,村人送外号:大脚。是大吉庄人人皆知的名人。高大麻子他娘说:

等那个孬种回来,俺用这个把他的腚搧成三瓣。

瞎子跟着哑巴走了。

高大麻子他娘掩上院门,回返后喜滋滋地,她冲着饭屋说:

光才,娘给你炒的葱花鸡蛋好吃不?

高大麻子在饭屋里咕哝着嘴说道:

娘,可好吃了!

高大麻子他娘压着话音儿又说:

那是你二大娘家的鸡,翻墙过来下滴。

大嘴喜滋滋地把手里刚才梳籫梳在梳子上的一绺头发筚下来,紧攥着,放到墙缝里。

这年的春节过的欢气又漫长,大吉庄村一百零六户人家门楣贴红,鞭炮和二雷子一天到晚零星炸响,硝烟捎带着一缕缕柴火炊烟和烧鱼炖肉瓜干酒的香味,在村子里四处弥漫。

村里古老冰冷的石头墙上,迎着胡同口的梧桐树杆上,路边的茅子(厕所)墙头上,到处都贴着大红纸的竖联,上写“抬头见喜”,“出门大吉”,“五谷丰登”。

家家户户的菜橱,衣柜,装米装小麦的缸,铁锹,镢头,锄头也全都贴着红纸,上写“酉”字,寓意大有大丰,麻子他娘大脚却说贴上这个东西好找没不了。

住在村子北边山根底下,有十多户孤寡残疾的穷苦人家,其中就有瞎子家和哑巴家,跟往年一样,在腊月二十三过小年这一天,他们各家都收到了老四样,人人都喜的蹦高。

嘿嘿,啥叫老四样?

那是大吉庄的大善人,大地主马罗西打发喂牛的牛长工,赶着牛车,行好,白送上门的米面油肉。

牛长工叫牛二,冬天里好穿着一件羊皮大氅,他原是大吉庄北山那边五里地远比克羊村的孤儿,十三岁爹没了,十五岁又葬了得痨病去世的娘,就背着铺盖卷到马罗西家当了长工。牛二忠厚老实,又健康结实,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,深得马罗西喜爱,没到三年,马罗西就把家里一个叫秀慧的丫鬟撮合给了牛二,又生儿育女。牛二从没离开马家,这年过年时大概已过了三十而立之年,村里人也都已习惯把马罗西和他看成父子,没有一人低看。

牛二赶牛车,行到后吉庄正欲上堐子时,一个满脸麻子的小男孩跟牛擦身而过,黄牛拉车上堐子使劲,就恰好放了一屁,那满脸麻子的小孩捂着鼻子,对黄牛瞪着阴煞之眼,心中道:看俺不把你的腚给炸了。

嘿嘿嘿,嘻嘻嘻,可惜他爹给他买的炮仗太小了。

大年初一刚下完一场小雪,整个大吉庄村的石头屋和枯干的老树,老井,石碾,茅子都银装素裹变了模样。远望北边东边南边那些熟悉又苍老的丘陵,此时全都披蒙着皑皑白雪,竟好像一下子年轻了一些。从东西南北伸出庄去的大路和羊肠小道,一条又一条,仿佛是老人的血管和暴突的筋络一般,平日里在大吉庄村里村前村后盘来绕去,忽然间就都不见了,都覆盖在晶莹闪烁的白雪里了。

雪后,整个大吉庄村和连接它的外部世界,全都显得陌生俊逸起来。

天刚透亮,高大麻子就醒了,睁开眼,急着往窗户台那里看,看见了昨晚他娘放在那里的新衣裳。

急急穿了,用布脸巾沾了一些冰凉水,呲着牙把脸擦了,对正在打量着他睡眼惺忪的娘道:

娘,我先去二大爷家拜年去。

大脚歪斜在炕上,裹着红花棉被,点着头得意道:

娘的手艺看来不孬,给你做的新衣裳还挺好,像个大官人,快出去显摆去吧。

高大麻子哈着白气,咯吱咯吱踩着雪,沿着胡同一通兴冲冲的行走,不一会儿就走到一个朝南的大门洞前,见两扇木头大门上的春联在雪中甚是鲜艳甚是明媚,又见两扇大门缝隙间门闩还插着,就知道自己来的早了,又不甘心,就伸出中指和食指到门缝里,想要夹住门闩往一边拨开,毕竟人小,虽夹住了门闩但手劲太弱,把小手弄得很痛也没有拨动,一时又兴起,就遂转回自家,到堂屋,从墙上挂着的牛皮刀兜子里,抽出一把给猪大卸八块时用的尖刀,这刀明晃晃,小巧双刃,又复至到那家大门前。高大麻子把双刃刀放于木头的门闩上,先锯一下,刀刃切进门闩些许后,终拨的门闩向一边移动,只十几下就打开了大门。

那天一大早,高大麻子又用双刃刀拨开了二大爷家堂屋的门闩,推开门就欢天喜地走了进去。

堂屋里有些昏暗,有一股尿馊和夜里咳气放臭屁的混合气味,甚是生疏。又从迎着屋门挂在墙上的家堂向东边巡视,看到靠着东墙的火炕上还睡着两人,就大喝道:

二大爷二大娘过年好,俺过来给您磕头了。

二大爷睡在火炕外侧,被惊醒急看时,只见高大麻子就像幽魂一般跪在炕前,弓腰就要磕头,腰间就差系一条白布了,就急急说道:

等等等等,我没死哩,我躺着你可不能给我磕头,等我坐起来。

嘻嘻嘻嘻,嘿嘿嘿嘿,有点意思。

二大娘也闻声惊醒,倚着东墙,捂着被子坐在火炕上,身上一个劲的哆嗦,心里噔噔噔噔乱敲着小鼓,望着火炕下边的高大麻子阴暗的身体,不敢吭声。

二大爷穿着白色粗布小褂,也捂了被子,盘腿坐在炕沿,像庙里的弥勒佛一样端坐正了,对高大麻子道:

行了。

只见昏暗光线里,高大麻子黑煞脸上两只小眼炯炯发光,又似有两枚蒺藜尖,直刺心窝而来,笑嘻嘻双膝跪地道:

俺给二大爷二大娘拜年儿啦。

遂磕三个头,起身扑撸一下膝上的土。

高大麻子起身时,用来拨门闩的双刃刀出身掉落在堂屋用白灰石子锤硬的平地上,咯噔棱发出响声。二大爷此刻见了,心里就也咯噔了一下。麻子发现了,慌里慌张急切抓起,对此时满脸惊恐的二大爷嘻嘻道:

二大爷是吓着你了不?俺用它拨开的门。

二大娘倚着墙已经缓过神来,甩手就把一个红包扔过去:

关着门,关着门,你不会叫门啊?还拿着刀来拜年儿。

高大麻子站在暗影里,挠着后脑勺,嘻嘻笑道:

头一个给长辈拜年的,一年都好,俺也是好心,您可别砸俺了,嘿嘿嘿嘿。

二大爷威襟正坐,眼睛始终看着高大麻子褂子上的右边口袋,那把双刃刀刚放进里面,却一点也不担心他会再次把刀拿出来,想一个小孩子家只是没有太多顾念而已,做野却也比其他小孩子有门道,不由得心生喜欢,用手往下撸了一下嘴巴,清嗓朗声道:

小儿唻,俺也盼着别人也砸俺哩,你都不知道那是么个?还不赶紧拾起来看看?

那天清早,二大爷的半边脸,被窗户的幽幽青光映着,对突然间捡了一个红包,正一脸惊喜的高大麻子道:

小儿唻,你先别喜,先存着,等长大了寻媳妇,就是甭给你娘说是拿着刀子来才给滴。

又道:

涌以(因为)今年你不孬,俺们昨天就给你预备好了,给你压岁滴。光给你,甭给别人说。

又向红包示意了一下。

奥,我说哩,年时可(去年)就没给俺。

高大麻子满脸喜气,把红包放进口袋,又道:

二大爷,你昨天穿的那一身好衣裳,把整个大吉庄都盖过去了,还有那个帽子,怎么那么好看呀?马罗西也没有哩。

嘿嘿,嘿嘿,那都是你金林叔年前从天津给俺邮来的,两个大包袱哩,你二奶奶她的非得等到初一才穿,嘻嘻。

转身又冲靠墙坐着的二大娘催促道:

起,快着起,穿上咱儿给买的新衣裳,过年了,过年了。

起,起,过了年都五十三了,还是跟个小孩儿似的,抽屉里有块糖非得吃了才能睡的着觉。小儿唻,你算说对了,这胡的(这种)衣裳忒高妙,咱下地的穿上,都没法干活了。

说话间,二大娘二大爷都已起了床,高大麻子见二大娘精神抖擞,麻麻利利就折好了棉被,都靠北墙整齐地摞着,又从放煤油灯的窗台角上拿起炕条帚,几下就把炕褥子扫平了。高大麻子一双小眼睛跟着一通忙碌之后,倒是有些眼力劲,看见炕沿下边用来夜里盛尿的双耳瓦罐子尚在,就立马走过去,使劲拎到院子南墙角处的茅子里倒了。

高大麻子再回到堂屋里时,只见二大爷正在手忙脚乱地穿戴过年的新衣裳,就喜滋滋地立在一旁观摩。

整个过程中,他的一张小嘴一直张开着,没有合上。从窗台映过来的昏黄光线,也让两只灵活的小眼睛更加晶亮,里面满是惊奇。

高大麻子看见这一切,觉得就像变戏法一样,二大爷马上就成了一副很有派头的样子。那天二大爷头戴盛锡服瓜皮帽,有黄玛瑙镶于前,一身崭新的青岛靛青布却是瑞福祥做的棉衣裤,脚踏黑色步瀛斋对帮棉鞋,像演戏的一样晃着身子,走到方桌左边的圈椅上,慢悠悠往对襟棉袄下摆的口袋里放进烟荷包,又摸出烟荷包,又从烟荷包里摸出烟纸卷烟来吸。

高大麻子爬进方桌右边的圈椅上,趴在方桌上,又拄着下巴看。他不知道那些衣裳是些什么名堂,只觉得以前熟悉又好玩又让人亲近的二大爷,此时此刻实在令人羡慕。他又骨碌坐直身子,双手扶着圈椅那早已被摸得像抹了油一样幽亮光滑的扶手,使出力气脆声说道:

嗯,俺大了也去天津,跟俺金林叔一样开厂子去。

行,爷们儿,有志气,俺和你二大娘都看你能,嘿嘿嘿嘿,可就是到时候你成事儿了别忘了俺。

二大爷你放心吧,俺往后保准混好了,保准给你买好么。

那天,高大麻子是被他娘在隔着三尺院墙的那端,高扯着嗓子给喊走的。大脚喊道:

光才——给你大爷大娘磕完头了么?娘下包子哩(水饺),家来端到香台子上供养供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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